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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叹口气:“你怎么还不结婚呢,你结了婚我心里就静罢了。”
她九十岁时,我回家过完年要走了,走了几步,又转回身看着她。
她拿拐杖轻点一下地,说:“去吧,我死不了。”
她下葬前,我收拾她的遗物,抽屉里有我从没见过的我爷爷年轻时的照片,还有一个《毛主席语录》的红塑料皮,夹着我婴儿时的照片。
挖墓穴的农民在边上抽烟谈笑,生老病死在这片土地是平淡的永恒。
我坐在棺木边的地上,手里攥一把黄土,天上白云流过。
我第一次有了生一个孩子的想法。
那个孩子会是新的,我用手轻抚奶奶的棺木,她会在他的身上活下去。
离开杨柳坪的时候,罗陈说:“录个结束语吧。”
我们下了车,雨下得又轻又细,深青的群山全被濡湿了,去年的裂缝里青草簌簌地拱动,湿黑的山坡上一层一层墨绿的杉树林,梨花浅白,空气里都是水滴和鸟叫。
我站在细雨中,说了最后一段话:“一年之后,我们重回杨柳坪,去年地震的时候,很多坍塌滑坡的山体,现在已经慢慢重新覆盖上了草木,就在这片山峦之间,正在建成新的房屋、村庄和家庭。
人的生活也是这样,经历了磨难和艰辛,正在生根发芽,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长出来。
我们离开的时候清明已过、谷雨将至,杨柳坪到了雨生百谷、万物生长的季节。”
做完这期节目,评奖的时候,夏骏在,他是以前“新闻调查”
的老制片人,常敲打我。
这次开会,到他发言评价节目,他顿了一下,说:“柴静是个漂亮姑娘。”
底下人笑声嘘声四起。
他接着说:“她自己也知道,所以老忘不了。”
我抬头看他。
“这次她忘了,所以节目好。
这算她的成年了。”
第三年的时候,我已经离开“新闻调查”
,没有去杨柳坪,同事们接着去了,不管是谁,记得就好。
史努比说的,“记者”
就是“记着”
。
也有人说,该换个主题了,给观众一些新鲜感。
看《读库》,《霸王别姬》的编剧芦苇说他有一年写杜月笙,花了很笨的工夫整理史料。
导演看了没兴趣,“主题没新意”
。
他批评这位导演后来的作品:“只刻意求新,为赋新词强说愁,所以矫情虚妄。
生活并不需要时时有新的主题,即使是华丽的《霸王别姬》,力量也在于真实的市井人性。”
他说:“真实自有万钧之力。”
我和爷爷。
谁也没听懂他的歌子,但那段时间我醒时梦里都是那几句,老觉得他在唱“什么什么杨柳坪哦……村哝”
,唱得我心里一起,一落。
梵高对他弟弟说过:“没有什么是不朽的,包括艺术本身。
唯一不朽的,是艺术所传递出来的对人和世界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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