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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旭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回去,那栋小楼和离开时没太大区别,张洋每周都过去打扫,但毕竟长时间没有住人,显得少了些生气。
该有的东西都还在,譬如靠门的墙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线,当初弟弟年龄小,每年生日的时候,周旭都要在这划条印子,量下身高。
那条线几年前就不再更新,因为弟弟长大了,不会再长高,也永远不会长高了。
他变得很小,小到能装进骨灰盒里,在自家的老坟和父母埋在一起。
周旭很熟悉这玩意,父亲走得早,是意外,孤儿寡母靠着抚恤金生活,印象中的母亲是个温和的女人,被繁重的生活压得直不起腰,周旭体贴她,用尽最大努力减少她的辛苦,譬如剪头发,从来都是拿推子剃短,省事,方便,不用去理发店。
后来母亲生病,化疗时脱落大把大把的头发,周旭不肯让她剃光,说没事,掉地上了我扫就行。
然后有一天,那会儿周旭读高中,回来后发现,母亲已经拿着推子,把头发全剃了,大夏天的戴个帽子,很腼腆地笑。
周旭骑了很久的自行车,去隔壁市里买假发回来。
十几岁的小孩,懂什么样式,都是店员推荐了就买,回来后戴上了,母亲照了会镜子,笑着说好看,就是刘海有点扎眼睛。
那也没事,周旭学东西挺快的,手巧,他给母亲剪。
牛皮吹出去了,坏事,剪坏了,刘海坑坑洼洼得像狗啃。
当时就在这个院子里,周旭永远记得,弟弟正捏着铅笔头写作业,犹犹豫豫地往这边看,他难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顶假发的时候,弟弟跑过来,扯着他的袖子说没事,等俩月我头发长长后,用我的头发做假发,给妈妈戴。
可是两个月的时间没到,母亲就走了。
所以说那天深夜,哪怕被衣服包着,周旭也能一眼认出那是个骨灰盒。
他停车了,看着那个双眼通红的年轻人。
大概真有神仙显灵,千山万水的,偏偏在那段路让俩人遇见,又阴差阳错的,他从河里抱起了方秉雪,惊鸿一瞥,乱了心跳。
真好,方秉雪不是出了事,也没有想不开。
而是给他打电话,亲亲热热、生龙活虎地叫他——
“……王八蛋为什么你回西北不叫我,我也想回去啊!
你就趁我不在,自己偷偷跑回去吃牛肉面!”
周旭笑着听对方的哀嚎,随意地靠着门上:“你这段时间忙,等下次,等你回家咱一块。”
方秉雪刚有空拿到手机,就看见周旭给他发的信息,交代说自己回砾川县一趟,他想也没想就打过去,嗷嗷叫说自己也要去,想吃牛肉面,以及看看那三位“带不走”
的技术骨干怎么样了。
“九月份怎么样,咱们能去张掖看胡杨林,看金塔寺,小枣和葡萄熟了,味道正好。”
电话那边,方秉雪想了想:“行,我尽量凑时间……哎不对,旭哥,那个我今年可能参加一个培养工程,要对重大案件跟班学习,时间大概就是九月。”
周旭站直了:“你师父原谅你了?”
“我又做错什么,不算叫原谅,”
方秉雪笑着,“你猜出来了啊……其实就是这次出任务,我俩一直挨着,他可能被我烦到了吧,想找个机会把我赶走。”
他语气轻松,别的没说太多,但周旭明白背后的意思,都不容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方秉雪有在拼命地去争取。
“那就等你下次休假,咱在一块回来。”
“行,没问题。”
爱人之间不扭捏,不搞什么误会或者歉意,毕竟以后有那么多的机会,而西北就在这里,甘南线永远有车辆,驰骋着经过这庄严而沉默的大地,看似荒芜,并不贫瘠,而是活的,富饶的,藏羚羊的迁徙彷若鼓动的血脉,在高原冻土上缓缓流动,山被太阳照的发红,山脊处却有皑皑雪白,金色的戈壁滩上是起伏的沙丘,如同凝固的波浪,在风沙中描摹出大地的呼吸。
山水迢迢,终有一别,也总会再次相见。
走的那天清晨,周旭去给父母弟弟上坟,刚出发没多久,在路边遇见了老闫,老闫嗓门大,惊诧地来了句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跟人跑了吗?
唬得周旭隔着车窗,冲着老闫使劲儿地嘘。
老闫像是没明白意思,还在嚷嚷:“怎么,雪饼不要你了?等着,我这就拿他喂狼!”
这话一出,老刑警才吭哧吭哧地笑起来,周旭跟着笑,说我回来看看,下午就走。
老闫哼了一声:“你俩……还挺好的吧?”
“好着呢,”
周旭不经意地扯出项链,“在家等我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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