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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胡里山炮台,磐石般矗立在厦门岛南端的岬角之上,咸涩的海风毫无阻隔地吹拂着炮台厚重的石墙,也吹动着何佑花白的鬓角,他双手扶在冰冷的垛口上,身形如同一尊历经风浪侵蚀的礁石,沉默地隔海远眺。
对岸的大陆,海沧、嵩屿一线,往日宁静的田园风光早已被肃杀的战争气息取代,目力所及之处,无数赤色战旗如同燎原之火,在沿海的高地、村落间连绵展开,红营的部队正在有条不紊地立营扎寨,挖掘壕沟,构筑工事,更远处,依稀可见用树枝巧妙伪装着的炮兵阵地轮廓,以及如同蚁群般忙碌运输物资的人流车马。
炮台之上,郑军士兵们同样在紧张地进行着最后的防御准备,民夫们喊着号子,将一箱箱沉重的炮弹和发射药从库房搬运至各个炮位;炮手们仔细地擦拭着黝黑的炮管,调整着射角和俯仰机构;了望塔上的哨兵瞪大眼睛,不敢有丝毫懈怠,手中的望远镜不断扫视着对岸的每一个细微动静。
何佑的身后,传来副将吴淑略显沙哑的嗓音,他正在向下属的营官、哨官们传达指令,声音在海风中时断时续:“……各炮位,务必检查再检查!
火药防潮,炮弹备足!
了望哨加倍警惕,尤其是夜间,防止红营趁潮偷袭……”
“加固胸墙,多备滚木擂石!
火油呢?火油必须分散存放,谨防敌军炮火引燃……告诉弟兄们,红营虽众,但我胡里山炮台坚若磐石!
此处,便是厦门之锁钥!
炮台在,厦门安!
只要我等守住此地,红营纵有千军万马,也休想轻易夺取厦门岛!”
吴淑的话很是激昂,却也难掩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布置完毕,军官们领命散去,各自奔赴岗位,吴淑这才走到何佑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向对岸那令人心悸的备战景象,站了一阵,才开口说话,声音很低,与他刚刚那般激昂模样完全不同,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大将军,红营这兵势……兵马、火炮恐怕远超咱们,红营对厦门是势在必得…….”
何佑没有说话,但心里头也颇为赞同,红营似乎也抱着以煊赫军威压垮郑军抵抗意志的心思,并没有对自己的兵力和装备有多少隐藏,每一支抵达的部队都拉到海岸边走上一圈,给厦门岛上的郑军看个清楚,何佑粗粗算过,起码三四万人马、数百门重炮,兵力、火力皆远超厦门守军。
而且每支红营部队的战力,也必然是远超厦门守军的,当年延平一战,让何佑依旧是心有余悸,这么多年过去,郑家的财税已经渐渐走到濒临崩溃的边缘,郑军自然也越来越弱,但红营又多了安徽、江苏、浙江三个天下最为富裕的省份,他们只会越来越强。
“胡里山炮台,乃是此战最为关键之处!”
何佑缓缓开口,目光依旧锁定在对岸,声音带着一股浓浓的无奈和沧桑:“只要胡里山炮台守住,红营即便登陆厦门,想要夺取厦门岛也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且胡里山炮台能够坚守,厦门海港就安然无忧,即便最后厦门岛守不住,我们也能在水师掩护下,将主力兵马从厦门海港撤走。”
何佑顿了顿,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底深处,似乎有那么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一闪而过:“本来上头做的决定,就是刘督帅他们侵袭江浙之后,将福建沿海府库钱粮一起搬空,各地一概放弃、兵马全数退回台湾自守,结果咱们退到一半,王爷却忽然下令让咱们严守厦门,你可知为何?”
吴淑对此自然是心知肚明:“因为江浙一战打的实在是太过拙劣,王爷和陈总制、冯枢密他们的打算,是想靠着抄掠江浙沿海获取大量的物资钱粮,然后再把福建沿海的物资钱粮搬回去,能够安抚住各方势力,缩在岛上也能靠着这些物资钱粮多撑几年,以拖待变……”
“但现在钱粮没抄到,仗还打得这般拙劣,还逼反了熟悉海战和台湾形势的大将…….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若是再按照原计划一仗不打就放弃大陆上所有城镇据点,王爷的王位必然不稳,脸面也丢了个干净。”
“正是此理!
王爷不管是为了王位还是自己的脸面,都必须在大陆上打上一仗,但王爷心里头也清楚,在其他城镇州县和红营根本没法打,只有在这厦门,还能发挥我郑家水师优势,才有一战之力!”
何佑将目光投向大海,投向那片即将被鲜血染红的海域,看似在解释,却更像是在喃喃自语:“所以啊,在王爷心里头,或许还存着一丝绝地翻盘的心思,但大半也是清楚厦门是守不住的,只不过是想要借着一场‘血战’,给予红营一定的伤亡,做个势均力敌的架势,在岛内上下有个交代,然后才好…….体面撤军!”
何佑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王爷的面子,比你我,比这上万弟兄的性命,更重要,所以……咱们既然只是为了王爷的王位和脸面镇守厦门,就没必要死守到底,只要打退了红营几波猛攻,让王爷有了交代,咱们就能撤兵而走了……而要打退红营的进攻,胡里山炮台就是关键!”
吴淑扫视着炮台和对岸的红营部队,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般问道:“可是……大将军,当年咱们也是从延平逃出来的,红营的战力,咱们是亲身经历过的,如今的红营比当年更强,兵力还比我们更多,咱们手里这万把子人……也不能说都是精锐之师。”
“更别说红营现在还有黄良骥协助,黄良骥深知我军内情,也是个有才干的大将,先王之时清军围攻厦门,黄良骥便负责镇守这胡里山炮台,他对胡里山炮台最为熟悉,说不准留了什么后手……”
吴淑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大将军,您说,若是我们连红营第一波攻势都撑不下去……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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