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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在雨水中身形发淡,但脚步声却一点儿也不淡,他的步伐很慢,在雨水中缓缓向前,踩在雨水上的鞋子溅开许多细碎的水珠,而手中那柄剑被他紧紧握在手里头,雨滴落在剑声上叮叮作响。
他站在李庆元的身前,抖了抖衣裳上已经渗入里头夹在身体间的雨水,他在雨里站了那么久,这一抖之下雨水哗哗地落在他身下土地上,有溅射出去稍稍远些的水珠粘在了李庆元的脸上,李庆元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稍有些疑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然后摇了摇头:“你这一身蓝袍,已经等于告诉了我你是灵光宗的弟子,这一路跟着我等到这时才走到我面前,大概是怕被发现吧,但你这藏匿手段实在太过于滑稽,跟没有一样,如果你还能活着走回去的话在这方面多下下功夫,不过我估计机会不大。”
那人站在那儿,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李庆元冷笑着,接着说道:“既然是灵光宗的弟子,那应该是因为先前我在你们宗门里头的行为太过嚣张了些吧,你是觉得没了脸面,还是喜欢叶青栗呢,但不好意思,很多时候江南就是这么残酷,我是西峰宗的弟子,大宗门,而你们灵光宗仅仅是个半隅之地的小小地方,你们比不了我们,就活该被踩在脚底下,我以那样的态度去你们灵光宗,又何尝不是对你们的一种试探呢,结果却令我很满意,也应该会让宗门里头的大人物们很满意,你们那老宗主空有一重天境界却一点手段没有,不过是块枯掉的木头,而你们那位长老呢,倒是有些心思,态度不算强硬但语气间全是警示,只可惜你们这些当弟子的不争气,连那个你们捧起来当成宝的叶青栗都在我手底下走不过几招,那你过来,就让我很疑惑了。”
“送死有很多种办法,你这样是最愚蠢的一种。”
李庆元还是那样冷冷笑着,“我跟你说这么多,也很简单,本来这些话是不能说给你们灵光宗的人听的,但是你就要是个死人了,让你死个明白,以后做了鬼可就得怪你自己瞎了眼,怪不得我下手狠。”
那人还是那样静静看着他,面无表情。
过了一小会儿,他抖了抖身上沾满了雨水紧紧贴着身躯的蓝袍,淡淡开口:“我曾经有三个家,第三个没了是因为我无能为力,打不赢敌人连拖住那个人的本事都没有,而第二个家没了是因为那个教书先生当死则死,死得其所,那是他的风骨和意愿,我也没有办法……而第一个家,也就是有我,有我爹,有我娘的那个家,是因为他们救了个不该救的人,而被追杀的某个宗门给用剑将头颅都割了下来,我那个时候还很小,藏在柜子里大气也不敢出,透过缝隙看到我爹临死的时候还挡在我娘身前想护着她,但是他没练过武,哪里是那个叫西峰宗的对手呢。”
李庆元微微挑起眉,有些诧异。
“在灵光宗里,他们总是会问我,我这样练武不会出事么,我这样练武忍受得下去么,但他们也许是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问的,所以他们从没有问过我,我这样练武是为了什么,或许在江湖里,在灵光宗里,在我决心要开始练武的时候,我有很多念头和目标,比如去清虚宫找那个道士让他去扬州重重磕头认罪,比如想要用一柄剑跟许多不公平的事情讲一讲公平,讲一讲道理,又比如我也想要多赚些银子,在江湖里多厮混出些名堂,练出个自己满意的境界,这些都是我的念头,也都是我想要完成的目标。”
“但是呢,排在第一位的,不是这些,而是——”
“杀光你们。”
他在平静地说完了这番话之后,那最后四个字,终于不再如同先前那般平静如止水,多多少少中间藏着的杀意都流露了出来,倾泻在李庆元身前,如同他手里头剑上滚落的水珠一样,自是杀机凌厉。
李庆元摇头道:“我有个问题,那就是你一个三重天中游境界的普通人,怎么杀掉我?”
他在感受到了这个人不加掩饰倾泻而出的杀机之时,就知道自己的估计有了许多错误,不说他竟然是为了仇恨来杀自己本来就是一桩麻烦得很也难以预测的事情,就说他这个境界已经比起那叶青栗只高不低了,在灵光宗里的时候,自己却看走了眼,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些境界坑坑洼洼高不过三重天底游的年轻弟子中间还藏着一个如此变数。
“我叫余锦,扬州小福村人,今天,是第一个。”
“我和你说了这么多,比你说那么多的意思其实还要更简单,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会穿着蓝袍不加任何隐藏的原因,因为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你不可能逃得掉,这和境界无关,只与力量有关。”
境界在很多时候等同于力量,但力量在许许多多的时候却完全不同于境界。
李庆元在听到他说的那番话后,本来还不算浓烈只是带了许多恐吓气息的杀意,变成了十成十一点儿做不得假的真正杀机,他如何不清楚,世间有许多恩怨都是可以解的,唯有这血脉之情中间的恩怨,是除了鲜血之外,无物可解的东西。
所以李庆元抬脚一步,往前直掠,他此时才真正动用了自己的全部实力,不同于之前与叶青栗切磋时还抱着留手留情,斟酌度量的想法,他此时一步掠起,整个人就已经来到了余锦的身前,他抬起两只手指,一只伸直如利剑,一只弯曲如弓弦,两指在余锦的眼前三尺处开始聚集起他浑身大量流动气机,到了一尺的时候已经是气势恢弘,完全不亚于一柄真正的利剑和一根真正的弓弦。
而在他前掠出指的同时,他周身仿佛有一双虚无中的拳头也对着余锦砸了过去,他这一手是必杀手,不打算给余锦留半点机会,若是余锦去分神防备那虚无中鬼魅得很的一双拳头,那势必会被他双指攻进死门,无论是那一指利剑还是一指弓弦,只要有一指成事,马上眼前这个带着血海深仇的年轻人就会死掉,死得彻彻底底。
而突然,李庆元猛地抽回了已经马上就能攻入余锦死门,灌满了浑身气机的双指,那虚空中看不见的拳势也停下往前攻伐,他后退三步,眼神像是和比自己还要凶残可怕的同类厮杀中的老鹰。
他只看到余锦一步未动,他的手中剑笔直前指,仿佛要刺。
李庆元背上一凉,是雨水,或者是汗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灵光宗弟子的这一刺,只要出剑,他就肯定会死,他算准了这一剑的出手时机,刺出时在半空划出的轨迹,可是他心里却无比地清楚,虽不知缘由,但他确信这一剑只要刺出去,刺向他,他马上会死。
明明他的双指已经马上要到,明明他那两道拳势也已经要到,但是他却不敢再往前,他不敢赌自己的这一对手指,和这一对拳头,要比对方那一剑要快,尽管对方那一剑还未刺出,但他却依然不敢这样赌。
余锦也清楚得很。
只要那李庆元的双指和那奇怪法门所带动出来的虚无拳劲能够率先落在他的身体上,他一定死。
但是他知道,没有可能。
因为李庆元不敢下这个赌注,而且就算他肯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赢面,他的这一剑,一定更快。
他这一刺,在小树林里已经刺过了一千下,或者两千下,或者更多,他不清楚,他只知道他这么久其实除了境界有一些像要随着体内气机增多而水涨船高的意思,他就只练了这么一剑,这么一刺。
练剑,是练剑招,也是淬剑魄。
那本无名书里头这么写着,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道家的大真人写下的感悟,虽然大部分都是些玄之又玄的话语,但这一句余锦还是看得懂,并且深以为然的。
如今剑魄已成,剑势已满。
所以他的这一剑,只要真正出手,别说是一个李庆元,就算是两个,三个,他也能一剑杀掉。
他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因为在他听说西峰宗了就在江南道与这灵光宗还不算很远之后,他的这一剑是想要留给那些宗门里头有头有脸,二重天以上境界的大人物的,结果却在今天用在了李庆元身上,显得浪费。
余锦看着剑上雨水,眯了眯眼睛,喃喃道:“且试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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