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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中书省值房擦汗时,突然被二十名甲士围住。
带头的校尉我认得,去岁重阳还给我送过茱萸酒。
"
奉太后诏,请会稽王即刻入宫。
"
他的刀柄上新缠了红绸,在烛火下艳得像血。
轿子经过朱雀航时,我掀开帘子看见江面上密密麻麻的战船,桅杆比宫墙外的柳树还密。
登基那天的场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冕服重得压脖子,十二旒玉藻晃得人头晕。
礼官唱到"
跪——"
的时候,我瞥见桓温站在丹墀下冷笑。
他腰间新换了金鱼袋,在太阳底下反着刺眼的光。
三跪九叩的间隙,我数着龙椅扶手上的裂璺,突然想起二十岁那年摔碎的先帝玉枕,裂纹走向竟是一模一样。
当皇帝的头三个月,我夜夜梦见自己在爬太极殿的台阶。
白玉阶永远走不到头,身后跟着串湿漉漉的脚印。
有天半夜惊醒,发现值夜的黄门侍郎在偷看奏折,烛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帷幔上,活像只伺机而动的豺狼。
第二天早朝,我把玉玺交给桓温时,他指甲上的翡翠扳指刮过我的手心,凉得像具尸体。
那年重阳宴上,我当着百官的面吐了血。
御医说是忧思过度,只有我自己知道是那杯鸩酒起了效。
桓温亲自端来药碗,勺底在碗沿刮出的声响,跟当年王敦摔玉斗的声音分毫不差。
腊月二十三祭灶那日,我在南郊祭坛摔了跤,冠冕滚出去三丈远。
礼官们慌作一团时,我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看见灰蒙蒙的天上飘下细雪,突然想起会稽老宅那株枯死的梅树。
临终前那天特别清醒。
我让宫人把窗子都打开,江风裹着咸味涌进来,吹得帐幔像帆一样鼓动。
桓温派来的中书令在榻前拟诏,笔尖刮纸的沙沙声里,我听见三十年前那个相士在耳边说:"
贵不可言,可惜..."
可惜什么?话没说完就被江涛声盖过了。
最后一点意识消散时,我仿佛看见父亲站在朱雀航的船头,怀里抱着个眼睛明亮的婴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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